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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玉竹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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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曜嚇了一跳,他急忙轉眼去看白姬,白姬卻已經轉身離去了。

元曜追上去,急道:“白姬,與葳蕤姑娘約會的人是妖怪嗎?”

白姬點了點頭。

元曜道:“它會不會吃掉葳蕤姑娘?”

白姬搖了搖頭。

“它是一個什麽妖怪?”

“它只是一個道行很低的妖靈,他的道行低到即使拼盡全力化作文公子的模樣,也只能讓葳蕤姑娘看見,普通人都看不見他。”

“它為什麽要冒充文公子跟葳蕤姑娘約會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“白姬,你不想知道嗎?”

“一點也不想知道。我更想知道的是青龍寺今天中午做了什麽齋菜?是蘑菇木耳,還是竹蓀豆腐?走吧,軒之,我們去青龍寺吃齋菜去吧。”

元曜心中十分好奇,但白姬卻絲毫不感興趣,他只好跟白姬一起去青龍寺吃齋了。兩人在青龍寺吃完齋飯,白姬去禪房聽懷秀講釋佛經,元曜雖然也一起在聽,但他完全聽不進去,就靠著蒲團打盹兒。

傍晚,白姬、元曜在宵禁鼓響起之前回到了縹緲閣,離奴已經做好了豐盛的晚餐。離奴還在慶祝自己漲了十文工錢,又做了許多美食,花梨木案上擺著一條椒鹽烤大草魚,一盤金銀夾花平截,一盤光明蝦,一蠱黃芪羊肉,還有一盆加了嫩槐葉汁的綠色涼面。

白姬耐不住嘴饞,不顧肚子不舒服,吃了許多,離奴希望變得圓肥,也吃了許多,不知饜足。

元曜勸白姬、離奴少吃一些,他二人也不聽,只管胡吃海喝。

月上柳梢頭,縹緲閣後院之中,白姬、元曜、離奴正在納涼。因為晚飯吃撐了,白姬肚子不舒服,她又懶得出去夜行,只讓元曜搬了一個貴妃榻放在後院,她懶洋洋地躺在美人靠上喝濃茶。

元曜拿著一把蒲扇,坐在紅泥小火爐旁,正給白姬熬煮一陶罐的消食藥。

離奴也吃撐了,它變作一只小黑貓,挺著圓滾滾的肚子,在草地上翻過來,滾過去。

白姬躺著道:“軒之,藥還沒熬好嗎?肚子撐得好難受啊。”

小黑貓也捧著肚子叫喚,道:“書呆子,爺也要喝消食藥!”

元曜一邊扇藥爐,一邊道:“小生勸過你們少吃點,你們偏不聽。君子之飲食,應當清淡有度,暴飲暴食有違聖人的教誨!”

白姬道:“都怪離奴做那麽多好吃的,害我一時控制不住,違背了君子之道。離奴,這消食藥的錢得從你的工錢裏扣。加加減減一算,你這個月沒有工錢了。”

離奴十分委屈,卻又不敢反駁,它在草地上滾來滾去,喵喵亂叫。

元曜很想笑,卻又不敢笑。

白姬道:“軒之也要扣一吊工錢!”

“為什麽?”小書生扯著嗓子嚎道。

“不為什麽,就是想扣你的工錢。”白姬笑瞇瞇地道。

“哈哈哈哈!書呆子沒工錢了!”小黑貓忘了自己也沒工錢了,在草地裏笑得打滾。

元曜十分生氣,正要反抗白姬的無理壓榨,白姬卻突然神色一凜,側耳傾聽。

“軒之,有客人來了。去開門吧。”白姬正色道。

有客人?元曜心中奇怪,回答了一聲,就放下蒲扇,拿起地上的風燈,起身去開門了。

大廳之中,黢黑昏蒙,元曜提著風燈走向大門。

一路走過來,並沒聽見有人敲門,然而元曜剛在大門邊立定的時候,卻不早不晚,恰好響起了敲門聲。

“篤篤——”

深更半夜,誰會來縹緲閣?元曜心中疑惑,他伸手打開了大門。

大門外,安靜的死巷之中,站著一個俊美的綠衣少年。他身如玉樹,骨似瓊瑤,穿著一身慘綠色的夏布圓領長袍。他的頭發束作一個偏髻,發絲上有著黑珍珠般淡淡的光澤。他面如冠玉,唇若塗脂,一雙翡翠般深邃的眸子如黑夜裏的星辰。

碧綠的眼睛?難道是非人?一定是非人,人類一般不會深更半夜來縹緲閣。元曜在心中思忖道。

慘綠少年開口了,他禮貌地道:“請問白姬在嗎?”

元曜道:“白姬在後院,客人請隨小生來。”

元曜帶著綠衣少年來到後院,白姬已經從貴妃榻上坐起來了,小黑貓正蹲在火爐邊煽火煎藥。

白姬笑道:“客人請坐。軒之,去端涼茶瓜果上來。”

綠衣少年笑道:“不必麻煩,一盞清水就可以了。”

元曜十分好奇綠衣少年的來歷,他快步去廚房拿了一個碧瓷荷葉盞,去古井邊盛了一盞清水。

元曜端著清水回來時,白姬與綠衣少年正一起坐在貴妃塌上閑聊。

白姬笑道:“不知道客人怎麽稱呼?”

“玉竹。”

白姬笑了,他深深地望了玉竹一眼,道:“玉竹,又叫葳蕤。這名字倒是跟您十分相配。”

元曜不由得一楞,他輕手輕腳地將荷葉盞放在貴妃榻旁邊的梨花木茶案上,然後安靜地坐在小黑貓旁邊,豎起耳朵聽著。

白姬紅唇微挑,笑道:“不知道玉竹公子您想要買什麽?”

玉竹沈默了一會兒,似乎下定了很大決心,才開口道:“我想買一個人的命運。”

白姬笑了,道:“命運的價格是很高的,有些甚至無價可買。你用什麽作為交換呢?”

“我的靈珠。”

白姬倒抽了一口冷氣,笑容僵在了她的臉上。

“失去了靈珠,你就會從這個世界消失。”

玉竹慘然一笑,道:“在決定踏入縹緲閣之時,我就已經有了消失的覺悟。”

“你想買誰的命運?”

“文宣朗。”

元曜不由得一楞。

白姬思索了一會兒,睨目道:“值得嗎?”

玉竹道:“值得。”

白姬笑道:“漫漫夏夜,無以消磨,我有一盞清水,玉竹公子你有故事嗎?”

玉竹端起荷葉盞,喝了一口清水,笑道:“那我就給您講一個故事吧。一旦我消失,這個故事就沒人記得,也沒人知道了。”

月朗星稀,鈴蟲微鳴,玉竹緩緩而談,講起了他的故事。

玉竹是一個妖怪,它的本體是一株玉竹。它生長在城外的終南山裏,在僻靜的山谷之中靜靜地修行,沐浴春風雨露,吸收日月精華。

玉竹有一百八十年道行,這點道行在千妖百鬼之中微不足道,它甚至無法穩定地幻化成人形。

十年之前,玉竹正在山谷裏曬太陽,一群蚜蟲妖飛來啃食它。蚜蟲妖道行很淺,可是架不住蟲多勢眾,它們一點一點地蠶食玉竹的枝葉,玉竹卻沒有辦法擺脫它們。

一個跟隨兄長入山采藥的小女孩看見了,她急忙揮手趕這群蚜蟲。蚜蟲妖道行很淺,十分怕人,被小女孩揮手一趕,便飛散逃走了。

玉竹有些驚訝,因為它所在修行的花妖谷,一般是不會有人類闖進來的。

也許,這就是緣分吧。

小女孩看著這株幾乎被蚜蟲啃噬了一半的玉竹,感到它有些可憐,她不僅沒有挖采它,還拿出盛水的竹筒,給它澆灌了山泉水。

“你要好好地成長呀。”小女孩笑瞇瞇地道。

小女孩離開花妖谷,去山林裏尋找藥材。玉竹十分好奇,它幻化成人形,一個綠衣少年的模樣,去找小女孩。

小女孩正在溪水邊喝水,玉竹出現在了她的面前。

小女孩十分驚訝,道:“你是誰?為什麽在山裏?難道你也是采藥人嗎?”

玉竹答道:“我不是采藥人,我是一株玉竹。”

小女孩不相信,她咯咯地笑了,道:“我也是一株玉竹,因為我叫葳蕤。”

玉竹道:“你救了我,我要報答你。”

小女孩笑道:“那你陪我一起玩。”

玉竹有些羞澀,道:“我沒辦法陪你一起玩,因為我的道行很淺,只能保持片刻被人類看見的人形。一會兒,你就看不見我了。”

小女孩有些遺憾,道:“那就算了吧。”

玉竹道:“我一定努力修行,爭取變得能夠隨意變幻人形,然後去陪你一起玩。”

“好啊好啊!我家住在新昌坊,我兄長開了一個醫館,叫做春秋醫館。你要找我玩就來春秋醫館吧。”小女孩開心地道。

“我還會報答你的。”

“你為什麽要報答我?”

“因為你救了我。”

小女孩摸摸頭,滿臉迷茫,她不記得什麽時候救過這個少年了。不過,小孩子終歸是小孩子,她笑瞇瞇地問道:“你怎麽報答我呢?”

玉竹一臉嚴肅地道:“我會守護你,讓你遠離悲傷,一直開心,快樂。這是我的諾言。”

小女孩睜大了眼睛,她還太小,不太明白這些話語的意思。但是,她終歸是明白玉竹說這些話是對她好的,她笑道:“謝謝你,玉竹。”

玉竹的妖力本就淺薄,它又被蚜蟲妖傷了元神,已然支撐不住自己的人形了。他漸漸地消失在了小女孩面前,小女孩十分驚訝,她左右四顧,山林裏卻沒有了綠衣少年的影子。

小女孩背上藥簍,急忙跑去另一個方向找她的兄長去了。

自從與小女孩有了約定,玉竹就更加認真刻苦地修行,希望能夠早日修成人身,去找名叫葳蕤的小女孩一起玩。並且,它會守護她,讓她遠離悲傷,一直開心,快樂。可是,玉竹旁邊的鴨跖草妖對它說了一番醍醐灌頂的話。

鴨跖草妖道:“玉竹,我們花妖草妖是最低等的妖靈,五百年才能修成人形,千年才能化為靈物。你至少還要修煉三百年,才能修成人身。人類的生命是有限的,他們最多也就能活一百年,他們會衰老,死亡。三百年之後,那個小丫頭早就不知道去哪裏了,你去找誰報恩?你這麽拼命,這麽努力,也沒有什麽用。”

玉竹一下子楞住了,如果努力地修行,卻趕不及去見她,去實現自己的承諾,那它修成正果也毫無意義。

鴨跖草道:“你去求求終南山神,說不定它可以給你指一條明路。”

於是,玉竹就去求了終南山神。

終南山神十分善良,它聽了玉竹的訴求,道:“你跟著我修行吧,十年之後,你就可以擁有人形。不過,這十年你必須待在終南山深處的靈谷之中,不得外出。與你平時餐風飲露,汲取日月精華不同,在靈谷之中的修行非常艱苦,如果你不能忍受,半途放棄……”

“不,我絕對不會放棄。”玉竹堅定地打斷了終南山神的話。

終南山神露出了神秘莫測的微笑。

靈谷之中的修行十分艱苦,其中的苦楚與辛勞難以描摹。玉竹默默地忍耐著,它數著日子熬過了艱辛的時光,它幾度想要放棄,最終卻還是堅持下來了。它的精神支柱是它對小女孩的諾言,它不能失言,它要變成人形,去找小女孩一起玩。這是它答應她的事情,它一定要做到。並且,它還要守護她,讓她遠離悲傷,一直開心,快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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